长安谣。
谢滟好像是在入了琼华派才认识的彭虞。
那年她从长安慕名而来，一心想做那种仗剑江湖快意平生的大侠。大概就是那种，鹤发童颜，仙风道骨的白衣道士。在路上也是无趣至极，没有什么喷火的龙出来挡道，也没有穿着黑衣服的绝世高手杀出来说你还是趁早放弃吧，更就没有其他门派的人来说小姑娘我看你很有资质和我学修仙吧。入了门派，自己也就是个资质平平的小道士。每天就是学点最简单的法术，比如怎么样以最快的速度抢同门师姐的鸡腿，怎么用障眼法捉弄刚入门的师妹。
日子一久，突然就想起了千里外的长安。那里歌舞升平，夜晚城墙上挂着的红灯笼能把整个夜晚照的如同白昼；哪怕是白日，街上也满是花了人眼的东西，那时候她喜欢在街边买串糖葫芦，走遍整个长安。和这里一点都不一样，这里的人真的看起来还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，但始终都是冷冰冰，热不起来。
那天晚上又睡不着了。她爬起来，偷偷穿过太一宫。她知道太一宫后面的地方好像叫醉花荫，反正是个很美的地方。“这些长老真是会享受人生，把自己住的地方修的有山有花有水有鸟。剑舞坪却屁都没有。人生真他妈太不公平了。等我做了琼华派资深长老，我一定得好好改善下弟子们生活条件。”找了块草坪躺着，嘴里叼根狗尾巴草碎碎念道。
突然飘来一阵歌声，以为还是哪个长老晚上起夜上厕所嚎上两句，吓得赶快藏起来。“我操，这歌听起来不太对啊。”她摸着下巴思索着，“谁他妈半夜唱‘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啊’，哪来这么丢人的长老啊！”
“在下青玄门下谢滟，敢问阁下是谁。”
“既是同门，何必知道得那么明白。有缘自会相见。”
“干什么这么屌，你这么屌，你家里人知道吗。”平生最恨装逼之人，看到对方好像还搞的很神秘的样子，就用家乡话骂了一句。
“……在下，青德门下彭虞。”谢滟眼睛不好，早年在家晚上凿壁借光看什么......《霸道帝王娇羞丞相》之类的小说看坏了眼睛，隐约看见一个白影。心里暗想：凭什么都是长安人，人家看起来真的就是修仙的样子，我怎么看起来都像个土鳖。
很多年以前彭虞想起来这种尴尬的相见方式：“要是当初没有理会她，现在自己是不是依旧逍遥快乐。也不用思考什么狗屁人生了。”
在醉花荫的每个夜晚，她们总是会聊起些有的没的。聊到千里外的长安城，聊到长安城的哪家酒馆酒最好喝，聊到哪家歌姬的声音最好听。
“很久以前。我以为凡胎肉身真的可以修得仙身，所以才离开长安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。但到了这里，看到的却不是这个样子。这里的人修仙不是为了救济众生，只是为了自己一人能够入得仙道脱离尘世。”
“哦，你倒不是这样想吗？”
“但是这样，真的就可以得道了吗。还是说，彭虞，你也觉得杀尽天下众妖，九天玄女就会为了感谢琼华弟子做的事情让我们一个个都升仙了？妖杀不尽，哪怕有日真的天下无妖。那世间也不会太平，有时候，人好像比妖可怕得多。琼华众人，皆入魔道。妖只是妖，但是他们心里皆是魔。”
“你这样说，倒不怕被他人听到。也不怕长老罚你反思，也不怕被逐出师门吗？”
“此处就你我二人，还会有谁听到？上次下山杀那只狐妖的时候，不是你让我停手放她一马的吗？”谢滟眼睛里泛着光，“可是呢。她确实只是喜欢那个凡人。但那个凡人最后还是找了其他道士杀了她。妖都不坏，坏的是人。”
“你这么说，我倒后悔了让你没有杀她了。与其被人杀了，也好过被心上人负。”
“所以我倒是希望早些日子被那些臭老头逐出山门。我自放歌而来，也当纵歌而去才对。这才符合我长安第一才女的形象。”
“......”
彭虞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听到谢滟死在了外面。她的时间太长。
她有些后悔那天没有和她一起出去。但是她记得师傅说，修仙之人自该是无情无欲。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
回来的弟子说，她被妖怪吞进肚子，死相极惨。什么都没有留下来。
在琼华派里，为了天道死去的弟子不计其数。大家也只是感叹了下：“诶哟这么小的姑娘啊。”“以后也没人抢我的饭了。”“内衣也不会悄无声息消失了。”
彭虞那天没有说话。突然想起来曾经谢滟说的话：“妖不是坏，坏的是人的心魔。”
可是你口中不坏的妖却偏偏杀了你。真像个笑话。
从那天起，她便立志：有生之年，自当用手中长剑杀尽天下万妖。
很久以后，和掌门交好的一个男人，好像是叫做玄霄。和掌门想出了法子助琼华升天。可惜那次她被派下山门，未能回来。她记得，卷云台是妖界的入口，他们说，那里面的紫晶有很大的能量，好像可以助人飞升。
可是最后回到琼华派，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。什么都没了。
“那琼华派，终究触了苍天之怒。说来也好笑，九天玄女在最后出现大喝道：‘天帝有命，琼华派逆天行事，犯下滔天罪孽，令其受天火焚烧，陨落大地，派中弟子打入东海漩涡之中，囚禁千年！’好像是琼华派想做神仙想疯了唷。”
“啊，现在看来，做神仙也没有多好啊。”
“是啊！还是做个凡人好得多！诶哟，还得赶快回家看老婆。”
琼华派山脚下的茶馆，她听到百姓纷纷议论道。嘴角浮起一丝冷笑：“琼华派虽是最后走火入魔，可是平常却未曾亏待百姓万分。终究还是......”
后来，她入了昆仑八派中的天墉。天墉倒是清闲自在。日子过了许久，她白了头发，却未曾老了容颜。突破了所谓人生，关于年龄的障碍。看着镜中的自己，想起故人曾说：“我可是想当那种鹤发童颜的仙人，看起来多帅。肯定走到哪里都是尖叫声。”
要是你能活到现在，或许真的也是我现在这副模样了。
忽然想起来，自己好久都没有回去过长安城了。
长安白日照春空，绿杨结烟垂袅风。披香殿前花始红，流芳发色绣户中。许久未归的长安城还是那个样子。只是午时阳光太大，刺了她的眼。
“外婆，再给我讲讲嘛。”她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街边响起，不禁回了下头。
“后来外婆就接着被妖怪吃掉的假象逃出来咯。嫁给你外公，生下你爹咯。”
“外婆好傻哦。要是我，肯定就继续走修仙这条路，然后活好久。而且我的样子也不会变老，想想就好棒哦。”
“哼，小兔崽子。”
彭虞看见后面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。自己却不知道有些害怕，虽然她知道，谢滟已经认不出她的样子了吧。
她没有叫住谢滟，长安的日光把谢滟的影子拉的很长。不知道什么，糊住了眼睛。彭虞抱怨着今天的长安风真大吹得眼睛疼，身影又再次融入了人群中。